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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寫日記,在1998年發(fā)表了第一首詩歌。2003年,小說《夜班車》獲得了鯤鵬文學獎。失學已久的他寫作并不容易。剛開始的時候,連很多字怎么寫他都忘記了,只好通過字典來查來學。只有在忙完一天的農(nóng)活后,他才有時間趴在炕上寫一寫。有時一寫就是好幾個小時。十月的早晨,西吉已經(jīng)寒風刺骨了。天上飄著小雨和細細的冰粒兒。遠處的山尖被云層籠罩著??爹i飛和他的妻子在地里挖著土豆。今年雨水足,收成不錯,康鵬飛說他現(xiàn)在一年能有3萬左右的收入。
新鮮的紅皮土豆兒一個一個地從地里蹦出來,帶著泥,帶著秋天的地氣??爹i飛說有時候他們就在地里生一堆火烤土豆吃,香得不行。
干一會兒活,康鵬飛脫去外套卷起衣袖。在他的小臂上還能看見幾處紋身。當年跑江湖的痕跡如今已經(jīng)褪色,輪廓漸漸模糊,但還是能認出來是一只蝴蝶。
“以前看了電影,里面有個大盜叫花蝴蝶的。我當時崇拜得不行,”他說?!艾F(xiàn)在只想著怎么才能去掉,不然夏天連短袖都不敢穿?!?/p>
他說他曾經(jīng)勸過當時一起跑社會的“兄弟們”一起回家?!八麄冞€都笑我。笑我看書能干啥,只有書呆子才看書,”他說?!艾F(xiàn)在他們中的一個因為打砸搶被判了13年?!?/p>
“要不是文學,我搞不好也是這種下場,”他說?!拔以趯懽魃弦矝]有什么大的成就,但是至少我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個好人,過好日子?!?/p>
西吉縣只有51萬人,但是有37個文學社團和200多個作者,包括6個中國作協(xié)的成員,31個省作協(xié)的成員,西吉文聯(lián)主席郭寧介紹說。
“讀書和寫作是咱們西吉的文化傳統(tǒng),”郭寧說。“而且文學愛好者們還形成了緊密的團體,互相幫助?!?/p>
52歲的王雪怡因為年輕時遭遇一場事故癱瘓多年。他說如果不是文學,誰也不會記起他來。
癱瘓后,王雪怡一度臥床不起。閱讀和寫作成了打發(fā)時光的唯一辦法。1987年,他在當?shù)匚膶W雜志上發(fā)表了處女作還得了40元稿費。當編輯打電話找他約稿時,他被深深觸動了。
“十幾年都沒有人找過我呀,”他說。“如果沒有文學,誰還會知道,誰還會記得我一個殘疾人啊。”
足不出戶多年后,他終于有機會讓人推著輪椅到縣城里看看。“我就像個文物一樣,終于出土了,”他說。
現(xiàn)在王雪怡家成了文學愛好者聚會的地方。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仍舊在務農(nóng)。聚在一起時聊聊文學,也聊聊莊稼。
40歲的楊秀琴是西吉不多的女作家之一。她的作品中有不少是浪漫的愛情故事。她說寫作就是為了讓大家知道,農(nóng)村婦女也能寫作,也期待并且欣賞美麗的愛情故事。
“在農(nóng)村,女子上學都不容易。我寫作也是鼓勵我的兩個女兒好好讀書,”她說。但是,她的丈夫還是不能理解,常抱怨她寫作耽誤了做工,浪費了電費。
“被人笑話誤解是常事,對于我們來說,”43歲的馬建國說道。他是他們村里唯一堅持寫詩的人。他家客廳的墻壁上貼滿了他寫的古詩詞。用黑墨水整齊地寫在白紙上,還蓋著他的印章。幾百張貼得平平整整。
從2007年起,他還在過節(jié)時把詩詞貼在床板上拉去集市上展覽。床板上寫著四個大字:“詩詞交流”。
“沒人跟我交流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寫得好不好。只好用這個辦法,讓大家評論評論,”他說。
但是,很少有人停下來看他的作品。絕大數(shù)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少數(shù)人覺得他很滑稽,一些人覺得他有問題?!坝羞@閑工夫不如去烤個土豆吶,”他們說。
雖然生活在風起沙揚的黃土高坡,馬建國的詩詞卻多是描寫小橋流水,鶯燕飛舞的江南風情。
“這得要想象,”他說?!拔以诳达L景的時候,總是想,山的那邊就是江南。有河,有湖,有花,有樹。就像我總想去的地方一樣?!?/p>
屋內(nèi)燈光昏暗。馬建國蜷縮在火爐旁,在矮桌上展開一張白紙。雙手黝黑而粗糙。
“清江水冷孤舟咽,”他寫到。窗外,夜風掠過墻角發(fā)出“噓噓”的呼嘯聲,間或有小冰粒兒砸在玻璃上。
“荻花如雪,”他繼續(xù)寫著。燈光拉出他長長的影子,投映在貼滿詩歌的墻壁上。
“在大山里,文學可以是一種寄托。而且,在這些地方也沒有什么別的事情好做,所以文學創(chuàng)作才有機會流行起來,”蘇炳鵬,寧夏一名文學刊物的編輯說道?!暗?,光靠寫作,很難掙錢?!?/p>
他說現(xiàn)在1000字的稿費才30元,而且,出版業(yè)也越來越不景氣了。
“就算不為名,不為利,我也還是會寫作的,”張聯(lián)說?!叭魏稳硕寄苄蕾p美,都有創(chuàng)作的權(quán)利。跟錢和學歷什么的沒關系?!?/p>
他說,文學就是一種原始的,本能的沖動。
10歲那年,他得了嚴重的肝炎。父親用木板車拖著他從醫(yī)院回家。他們在土路上顛簸著,走過一大片平地。落日的輝煌灑滿這對在天地間奔波著的父子。晚霞勾亮了天邊,然后染紅了整個世界。
那種美,那種蒼涼的彪悍,那種心酸,從此留在了這個男孩兒心中。
“就在那個時候,我知道我要寫點兒什么,”他說。在后來他出版的詩集《傍晚》中,有一首詩叫做《原來世界就在這里落幕》。
“絕望的時候,你可以抱怨可以逃避,”他說?!盎蛘?,你可以寫一首詩?!保ㄓ浾?彭奕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