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寒冰

提起西班牙，人們知道更多的可能是皇家馬德里足球俱樂部，因為它擁有像羅納爾多、貝克漢姆、齊達內、勞爾這樣超級的足球巨星。不過，在造成重大人員傷亡馬德里火車站的連環爆炸發生后，人們開始關注起西班牙內政外交。比如，在近些年國際反恐斗爭中，西班牙與美、英異乎尋常的緊密關系，有人認為可能正是這種與美英的緊密關系得罪了“基地”組織。再如，西班牙國內長期存在的“埃塔”幾十年就沒有停止制造恐怖事件，有人認為這次爆炸說不定又是它的一大“杰作”。其實，無論親美英的外交還是“埃塔”的恐怖活動，只是從不同側面勾劃出某一特定時期的西班牙，但不是它的全部。事實上，西班牙的內政和外交、歷史和文化要比這些復雜得多。
   
    西班牙與英國、美國的歷史恩怨
   
在歷史上，西班牙與英美的關系并不好。15世紀末，隨著統一的封建王朝的建立，隨著哥倫布到達西印度群島，西班牙成為世界頭號的海上強國，梅迪納——西多尼亞公爵指揮的“無敵艦隊”擁有130艘艦只，8000多名水手和近2萬名步兵。與此相適應，西班牙也是世界頭號殖民大國，屬地遍及歐、亞、非、美。然而，西班牙的強國地位只維系了100多年。1588年，“無敵艦隊”在征討英國時，幾乎全軍覆滅，西班牙海上霸主和殖民霸主的地位為英國所取代。西班牙的殖民地雖然遍及世界各地，但重點在美洲。19世紀末，就在西班牙的殖民統治日薄西山的時候，北美的美國卻在崛起。1898年美西之間發生戰爭，隨著P·塞韋拉指揮的加勒比海艦隊被美軍徹底摧毀，西班牙在拉丁美洲和亞洲的殖民統治為美國所取代。此后，西班牙的注意力放在國內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發展上面，而較少染指海外事務。比如，二戰期間，佛朗哥領導的法西斯政權雖然倒向德意日軸心國一邊，但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對待德國和意大利更多的是給予口頭上的同情和支持，而直接的外交承諾和軍事支持卻較少。正因如此，戰后，同樣是法西斯專政的國家，西班牙卻沒有遭到德意日那樣的下場。另外，由于具有很強的反共、反蘇色彩，美國和英國還逐漸改變了對佛朗哥領導的西班牙的排斥態度。也就從這時起，西班牙與美英等國的關系才開始正常化并逐步親近起來，但特別密切的關系還是“9·11”以后建立的。
   
   西歐民主化過程的落伍者
   
從內部政治發展的看，西班牙民主化進程的滯后是孕育臭名昭著的“埃塔”的土壤。“埃塔”是“巴斯克祖國與自由”的縮寫，單從字面上看有民族主義和反專制主義的含義。成為統一的國家以來，西班牙實行的政體主要是君主制，只是在近現代有過兩次短暫的共和時期。第一個共和政體出現在1873～1874年，第二個共和政體出現在1931～1939年。其中，從1939年到1975年，西班牙則一直處于佛朗哥專制獨裁統治之下。佛朗哥掌控著國家的一切立法、行政和司法大權并且用恐怖手段來維持。后來在世界民主化浪潮的沖擊下和國際社會的壓力下，佛朗哥雖然也作過一些形式上的讓步，但專制獨裁統治的本質就沒有得到改變。直到佛朗哥病逝，胡安·卡洛斯一世國王登基并任命阿·蘇亞雷斯為首相后，西班牙開始向西方議會民主制度過渡。所以，在亨廷頓的筆下，西班牙、葡萄牙是西歐政治發展最落后的國家，在上個世紀70年代開始的第三次民主化浪潮中才實現民主政治的。另一方面，為了維護自己的專制統治，佛朗哥執政后取消了居住西班牙北部的少數民族巴斯克人在貿易、稅收、軍事等方面長期保持的高度自主和特權。在這種背景下于1959年成立的“埃塔”，開始時是一個反抗佛朗哥獨裁統治、爭取地方自治權的地下組織。1978～1979年從政府那里獲得了部分地方自治權之后，更為激進的“埃塔”成員開始以暴力手段要求巴斯克事民族獨立，并且不斷地從事恐怖暗殺活動，成為西班牙社會的一個大隱患。
   
   宗教、種族矛盾“綜合癥”
   
有學者認為，一切政治、經濟現象歸根到底都是文化現象。地處歐洲西南端伊比利亞半島的西班牙，在這方面表現得更為明顯。公元8初阿拉伯人從北非侵入伊比利亞半島，同由阿拉伯人和柏柏爾人融合而成的摩爾人一起在這里統治了700多年。所以，這里沖突的不僅僅是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還有以他們為載體的天主教和伊斯蘭教。在趕走侵略者、收復失地、建立統一國家的過程，天主教成了西班牙人民的精神武器，其地位要比在別的國家高。與基督教的其他教會相比，天主教會崇拜權威，重視傳統，反對革新，維護君主制，強調等級制。天主教的這種保守性與世俗封建君主專制結合在一起，使得西班牙在黑暗的中世紀的西歐更為黑暗。國王通常以宗教裁判所作為加強專制統治的工具，對所有反抗國王和教會的人都以異端的罪名加殘酷迫害，而受害者大多是穆斯林和猶太人。西班牙后來在北非的殖民地也都是穆斯林國家，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天主教和伊斯蘭教之間的斗爭實際上是以另外一種形式持續著。所以，在誰是馬德里大爆炸的兇手的問題上，除了“基地”和“埃塔”之外，還有人認為可能是北非摩洛哥的兩個恐怖組織——“繼承圣戰”組織和摩洛哥伊斯蘭戰斗組織。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不同宗教、不同種族之間的仇視是否仍在作祟呢？
   
綜上所述，無論最后找到的馬德里大爆炸的罪魁禍首是誰，其動機無論是對西班牙政府親美英政策的“報復”，還是對西班牙民主化比較遲緩的“報應”，或是敵對的宗教、種族勢力的“報仇”，所映照出的都是現在的西班牙代替別人受過，代替自己的過去受過。西班牙的這種現象是值得深思的。（作者系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