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難忘的4年零3個月
    [ 2008-01-22 16:36 ]

    中國日報網(wǎng)站環(huán)球在線消息:任弼時,中共第一代核心領(lǐng)導(dǎo)人,他與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并稱為黨的五大領(lǐng)袖。然而1950年,46歲的任弼時卻因長期抱病工作,突發(fā)腦溢血去世,成為五位領(lǐng)導(dǎo)人中離世最早的一位。

    此后,隨著時間的流逝,任弼時的名字似乎漸漸被人們淡忘。他的子女如今在哪里,又過著怎樣的生活?很少有人知曉。幾經(jīng)周折,記者找到了任弼時的女兒。

    大女兒任遠志,如今還住在軍事博物館的筒子樓宿舍,家里的陳設(shè)極為簡樸,保持著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的狀況。和很多領(lǐng)導(dǎo)人的子女相比,任遠志說她是“最普通的平民”。

    任遠志已77歲,由于遺傳了父親的體質(zhì),她的身體每況愈下,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壓纏身,讓她常常感到頭暈?zāi)垦!?/p>

    妹妹們有時很羨慕大姐,原因是“她最了解父親,和父親相處的時間最長”。其實,任遠志也僅僅只和父親相聚了4年零3個月。提起弟妹們,任遠志念念不忘:“他們才幸福呢,剛出生就讓父親抱過……”

    這是一個怎樣的家庭?似乎能被父親抱一下、親一口,都是莫大的幸福和榮耀。她們甚至只能靠一個個片斷,拼接起心中“偉岸的父親”形象……

    從囚童到孤兒

    父親、母親,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符號。

    我聽過這樣一段關(guān)于父母的傳奇:據(jù)說,因為爺爺和他的原配夫人陳氏感情甚篤,可惜陳氏婚后一年便去世了。爺爺為紀(jì)念陳氏,就給兒子任弼時訂了門“娃娃親”,對象便是陳氏的親戚、我的母親陳琮英。母親12歲時作為童養(yǎng)媳來到任家,那時父親不過10歲而已。隨著父親走上紅色之路,來自農(nóng)村的母親也和他到處奔波。父親17歲時前往莫斯科接受紅色教育,留洋回來的他,才華橫溢,英俊帥氣。連母親也沒有想到,父親此時還會選擇自己。

    父親和母親的結(jié)合很曲折。父親剛回國,正準(zhǔn)備在上海和母親完婚,卻突然接到任務(wù)要前往北京。就這樣,母親又等了兩年,才和闊別6年的父親完婚。然而兩年后,父親在安徽被捕,心急如焚的母親趕去營救,好不容易救出了父親,可是他們的長女卻在風(fēng)寒中死去……

    其實,我并非父母的大女兒。母親一共生了9個子女,卻有5個先后夭折或失散在戰(zhàn)爭年代。我排行老六。

    1931年3月,中央政治局決定派父親去中央蘇區(qū)工作,嬌小瘦弱的母親已懷胎十月,父親撫摸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別害怕,要堅強。孩子生下后,不論是男是女,我們都叫他(她)遠志吧!希望他(她)有遠大的志向。”父親離開上海7天后,我便出生了。由于叛徒的告密,我才出生百日,就和母親一起被敵人抓進監(jiān)獄。

    我是當(dāng)年監(jiān)獄中最小的囚童。牢房的恐怖可想而知,母親當(dāng)時的身體不好,奶水很少,養(yǎng)活才百天的我成了大難題。多虧獄友們的相助,他們從菜湯里擠出僅有的一點油花兒,給母親補充營養(yǎng)。我靠著母親僅有的一點乳汁,維持著生命。每次敵人審訊,母親就裝成什么都聽不懂的農(nóng)村婦女,使勁兒掐我的腿,讓我大哭大叫,吵得敵人不得安寧,草草結(jié)束審問。

    這就是我的出生,從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眼,就沒有見到過父親的臉。

    半年后,在黨組織的極力營救下,我們母女終于平安出獄。母親出獄后不久,便接到周恩來伯伯的電報,讓她立即去中央蘇區(qū)工作。她當(dāng)即把我送回了湖南老家,托付給年邁的奶奶照管。

    因此,從我開始記事起,爸爸媽媽是誰,什么樣子,叫什么名字,全然不知。奶奶就是我唯一的至親和依靠。

    6歲那年,我算是第一次看見了母親,她把剛滿一歲的妹妹遠征也送到了奶奶這里。奶奶讓我叫母親“表姑”,還沒等我看清“表姑”的模樣,那個又瘦又小的身影就行色匆匆地走了。又過了不到一年,和我們相依為命的奶奶突然病逝,我和妹妹成了孤兒。

    恐懼和饑餓,以及“共黨崽子”的叫罵聲,是我童年最強烈的記憶。后來,好心的鄰居王婆婆收留了我們,年復(fù)一年,我們過著清苦的鄉(xiāng)村生活。

    窯洞里的幸福時光

    1946年,抗戰(zhàn)勝利的第二年,我15歲。突然有一天,有人來湖南接我們,說帶我們?nèi)パ影惨姲职?。原來我們不是孤兒,我和妹妹既興奮又緊張。

    7月11日,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朗朗的晴天。我乘上了去延安的飛機,一路上一直在向人們打聽爸爸媽媽的樣子?!澳惆职执髦谶呇坨R,留著小胡子,手里常拿著一根拐棍;你媽媽最好認(rèn),在延安看到最矮最瘦的女同志,叫她媽媽準(zhǔn)沒錯?!?/p>

    當(dāng)我走出機艙門,一個很矮很瘦的女人等在那里。我激動地?fù)淞诉^去,但卻怎么也叫不出“媽媽”兩個字,無論我怎么使勁兒,就是叫不出。媽媽把我摟在懷里,疼愛地呼喚我:“大女兒,大女兒!”

    汽車向延安城里駛?cè)?。在新市場——延安唯一的大街上,一輛吉普車在我們對面停下來,媽媽說:“快,去叫爸爸,下車的人就是你爸爸?!惫唬c人們描述的一樣,只是那身灰布軍裝不怎么合體。

    父親將我抱進了吉普車,里面坐著朱德和康克清媽媽。我憋足了勁,喊了一聲“爹爹”,爸爸竟然沒反應(yīng),倒是朱德答應(yīng)了一聲。我用一種不理解的眼神望著他,心里不樂意。媽媽說:“大女兒,延安的小朋友都管朱德總司令叫爹爹,他以為你是在喊他呢。”朱德伯伯撫摸著我的頭,用濃重的四川腔說:“大女兒,你今天看到了爸爸媽媽,也認(rèn)識了我這個爹爹,高興嗎?”我說不出一句話,淚水不知不覺流滿了臉頰。從那一天起,我不僅有了爸爸,還有了爹爹。

    雖然來到了延安,但我與父母相聚的時間并不長。很快,我就到延安中學(xué)住校了,只有周末才能回家。1947年春,胡宗南進攻延安,黨中央決定暫時撤出延安。這件事卻給我和父親的相處“創(chuàng)造”了機會。

    爸爸讓我跟學(xué)校行動,一家六口人分散五處:大妹妹遠征隨著“保小”(延安兒童保育院小學(xué))轉(zhuǎn)移;媽媽帶著小弟弟隨中央工委過黃河;小妹妹遠芳遠在莫斯科國際兒童院;爸爸和毛主席、周副主席轉(zhuǎn)戰(zhàn)陜北。

    我從小嚴(yán)重營養(yǎng)不良,患有夜盲癥。在夜里轉(zhuǎn)移,幾乎就是個“瞎子”,只能靠前面同學(xué)背包上拴一條白毛巾,隱隱約約地隨著小白點跟進。一天夜里過河,我的右腳趾骨摔裂了,傷勢很重,發(fā)起了高燒。一個認(rèn)識父親的士兵,自作主張,把我接到父親身邊。

    那天下午,全身劇痛的我心情卻和初到延安時一樣興奮,因為我又可以和父親在一起了。父親把我?guī)нM了一間窯洞。這是個很特別的地方,格局與一般“一明兩暗”的房子差不多,里面有三個房間,是中央駐王家灣時毛澤東、周恩來、陸定一和父親四個人的辦公室兼宿舍。

    我就這樣和幾位重要領(lǐng)導(dǎo)人同住在了一個窯洞里,我想我可能是全中國唯一與這么多領(lǐng)導(dǎo)人一起生活過的孩子?!〈蟾G洞里,毛主席和江青住在右側(cè)的房間,中間屋里住著陸定一和周恩來伯伯,爸爸帶著我住在左邊的房里。我的床,就是窯洞里的一個炕洞(當(dāng)?shù)乩习傩沼脕泶婕Z的地窖)。每天睡覺,爸爸把我放進去,早晨再把我提出來。說來難為情,有幾次爸爸忙得忘了提我出來,害得我只好把炕洞當(dāng)成廁所。

    父親是個幽默樂觀的人,即使條件再艱苦,我與他在一起,每天都充滿笑聲。我記得陜北的蚊子和臭蟲多得出奇。看到父親工作那么緊張、勞累,常常一支煙從點燃到熄滅,還顧不上吸一口,而可惡的小臭蟲卻叮得他煩躁不安,我就每晚點上蠟燭燒臭蟲。我手持燃著的蠟燭,順著炕洞中的每一條縫隙,一路燒了過去,火焰中臭蟲被燒得“噼啪”響,我們形容這聲音為“炒芝麻”。日子久了,一到傍晚,爸爸就會提醒我:“大女兒,‘炒芝麻’的時候到了?!本瓦B周伯伯也時不時詼諧地說:“該你來消滅另一個戰(zhàn)場上的飛機(蚊子)和坦克(臭蟲)了。”

    不久,因為父親經(jīng)常轉(zhuǎn)移,帶著我很不方便,決定送我過黃河。走前,我拿著一個小本子,爬到毛伯伯的膝蓋上說:“毛伯伯請你給我題個字吧,我要過黃河了?!泵畵崦业念^說:“大女兒,你要過河啦,我給你題個什么字呢?”想了片刻,他揮筆在我的小本上寫下了“光明在前”四個大字。這個小本子,現(xiàn)在還完整地陳列在軍事博物館里。

    父親是“駱駝”

    父親曾有過三個綽號:“駱駝”、“被子”和“黨內(nèi)的媽媽”。“駱駝”是說他能夠忍辱負(fù)重,而后兩個稱呼,是形容父親為人厚道、體貼細(xì)致,像冬天蓋的棉被,舒服、暖和。他和周恩來伯伯曾鬧過一個笑話。他們同住一個窯洞,每天早晨,父親都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但怕開門聲吵醒了周伯伯,便躡手躡腳地從窗戶上跳出去。這一天,他又跳了出去。而隔壁周伯伯因為要咳嗽,怕吵醒了父親,也急忙跑出了門,兩人在門外相見,會意地笑了起來。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

    父親是1950年10月27日去世的。他病危的最后兩天,我長跪在他的床前,不能平靜。我恨老天的不公,為什么只讓我和父親相聚了4年零3個月。父親的死,對跟他一起征戰(zhàn)多年的老伙伴打擊很大。尤其是周伯伯,父親去世后第一個周年,他一個人來到景山后街我們的住所。他撫摸著我們姐妹的頭,號啕大哭。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那么哭過,更別說還是一個總理。

    五年的牢獄之災(zāi)

    這輩子,我既坐過國民黨的監(jiān)獄,也坐過共產(chǎn)黨的監(jiān)獄。可以說,是毛伯伯“光明在前”四個字,鼓勵了我。

    因為父母親曾在言語上冒犯過江青,在“文革”中,我和丈夫被以“特務(wù)”的罪名先后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我的兩個孩子和我當(dāng)年一樣,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被好心人收養(yǎng)。

    后來我才知道,我和丈夫同被關(guān)押在山西的一座山上。我在山上,他在山下,但是整整5年,我們之間毫無音信。我?guī)锥冉^望,甚至準(zhǔn)備自殺。但我想到了父親,我不能讓自己“畏罪自殺”的惡名,玷污了父親清白的一生。

    每天,我都用“光明在前”鼓勵自己,堅定生的信念。1972年,我終獲平反,和丈夫一起被釋放。兩次的牢獄之災(zāi),加上長期的艱苦環(huán)境,我的身體開始出現(xiàn)各種病癥。遺憾的是,我不能像其他人那樣,為祖國做更多的貢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給組織添麻煩。上世紀(jì)90年代,是我人生最平靜的時光,從軍事博物館離休后,我開始鉆研繪畫。

    病魔的幾次襲擊,讓我更加珍惜自己活著的每一天。在北京生活了半輩子,卻總因身體原因,未能去過香山。我生命中最后的夙愿,就是想去看看這個1949年3月,中共中央領(lǐng)導(dǎo)人討論重大決策的駐地。香山是我唯一沒有去過的、父親曾工作和生活過的地方。

    2007年11月,兒女們驅(qū)車陪我來到了香山。我參觀了毛主席的雙清別墅,找到了當(dāng)年父親和周恩來、朱德、劉少奇共同生活的“來青軒”?!皝砬嘬帯苯ㄓ诿鞔?,古香古色,但遺憾的是,這里已年久失修。從門縫望進去,里面雜草叢生,墻壁斑駁。這就是當(dāng)年中共中央叱咤風(fēng)云的領(lǐng)袖們戰(zhàn)斗過的地方?

    香山之行,讓我夜不能寐。我冒然提筆,給胡錦濤主席書寫了一封長信。不曾想,信件很快得到了胡主席的親自批復(fù)。現(xiàn)在“來青軒”的修繕工程已經(jīng)展開。這件事對我的安慰,足可以抹平我生命中的很多創(chuàng)傷。

    4年零3個月,父親和我的短暫相聚,是我永生難忘的幸福歲月。一生中,父親給我書寫的所有12封信件,我都完好地保存著。里面的每句話,我都能夠倒背如流。它不僅指引著我的一生,將來也會傳承下去,影響鞭策我的后代。(來源:《環(huán)球人物》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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