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中三年,他受盡酷刑折磨,校尉同情,給他蚺蛇膽酒,他凜然一笑:“椒山自有膽,何蚺蛇膽為。”他在獄中墻上寫下《自題》聯:“鐵肩擔道義,辣手(后人常用‘妙手’)著文章。”1555年,年僅40歲的楊椒山從容赴死。
不得入庵,仍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我試著從東屋的角門向南穿行,里面也已改成住房。閑坐的老大爺成了我的向導,他指著角落一個八角攢頂的灰瓦房說:“我小的時候,這是個亭子,旁邊立著五六座題字的石碑,北邊大殿里供著一尊楊椒山的衣冠塑像。70年代,‘街道辦’在里面放電視,黑白的,進去看新聞播報,兩分錢一次。”
老大爺所說的大殿應該就是庵祠主體“景賢堂”,亭子便是“諫草亭”,乃當年楊椒山起草文章的書房,如今都住上了人家。我查閱了對松筠庵變遷有詳細記錄的筆記《藤陰雜記》,據說楊椒山死后12年,明穆宗繼位后為死難忠臣平反昭雪,楊椒山名列第一。而這座故居卻被遺忘,直到清乾隆年間官員視察城畿時,訪得此松筠庵原是楊椒山故居,于是籌集資金,整修擴建,改為“楊椒山祠”。道光二十七年(1847)由庵內主持僧心泉募捐擴建書房,請鐫刻名手張受之將《請誅賊臣疏》刻上石碑,嵌于墻內,后又造諫草亭、回廊庭院,從此寺祠合一。
瞻仰院落,當年楊椒山手植古槐已不見蹤影,徒留一棵參天楊樹讓后人緬懷。楊椒山死后340年,楊椒山祠又成為康有為、梁啟超發起“公車上書”時號召舉人的聚集場所,這難道不是文人學士擔當道義的延續嗎?
京報館:鐵肩妙手評時政
離開松筠庵,出了達智橋胡同,再過天橋,路牌所指東邊即西草廠街,京報館就藏身其中。
沿街東行到頭,右轉便是魏染胡同,兩旁椿樹蔭蔽,落下點點光斑,樹上的知了聲倒叫出了夏日午后的寂靜。倏然抬頭,眼前是一座每層面開6窗的雙層小樓。墻磚灰舊斑駁,樓層簡陋,然而在一片胡同的映襯下竟也顯得高大起來。朝西正門的匾額上刻著“京報館”三個大字,歷經90年風霜洗禮,仍清晰可見。
走進門樓,儼然置身一個大雜院里,樓上樓下、樓東邊的四合院全都住滿了人家。踏上一米寬的木樓梯,只能憑著這噠噠的腳步聲幻想當年編輯記者們繁忙工作的景象。
1918年,曾作為《申報》主筆的邵飄萍懷著“新聞救國”的理想,在北京創辦《京報》。最初設址南城珠巢街,他親自題寫“鐵肩辣手”四個大字,懸掛于編輯室內。1920年,報館遷至此地。據記載《京報》出版時,樓下乃傳達室、營業部,樓上是編輯部、經理室等。當年邵飄萍把向陽的房間都讓給普通編輯,而他的書房兼辦公室則在樓下小四合院的西廂房。
這份報紙以“三多”(新聞多、評論多、副刊多)著稱,尤其側重報道和評論政治新聞。1919年發表《外交失敗第一幕》《速釋學生》等文章,披露北洋政府的賣國罪行;1923年以醒目大字標詳細報道“二七慘案”的發生和經過,吳佩孚欲殺邵飄萍而后快;1926年對“三一八慘案”進行全面跟蹤,刊載長篇報道《國民用戶國權大流血—八國通牒之大反響》,譴責政府公然屠殺愛國群眾。為此,馮玉祥贊道:“飄萍一支筆,勝抵十萬軍。”然而,張作霖卻將他列入黑名單。4月24日,邵飄萍被誘捕于魏染胡同,26日英勇就義。
走出樓房,胡同對面坐著一位老奶奶,我問她京報館內什么時候有人住的。她說:“一直都住人。50年代我嫁過來,這樓里就有人住,現在邵飄萍還有個孫子住里面呢!”
當年邵飄萍被殘殺,報館被查封,但其夫人湯修慧卻在極其艱難的情況下,于1928年恢復出版《京報》。1931年,不惜以生命為價,報道了“九一八事變”。湯修慧一生都守著報館,直至1986年病逝于京報館內。想起楊椒山的夫人張氏同樣堪稱巾幗烈女,她曾上奏請求代夫受死,不成,于楊椒山被害當日,自縊殉夫,這便是著名戲曲《鳴鳳記》的原型。
這些看似平常的房屋散落在宣武門外的胡同里,昔日主人的痕跡已沒能留下多少,而那句“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豪言聲猶在耳,它不僅是新聞人的職業準繩,同樣是文人的社會擔當和道義的表征,且用你的學識、你的眼睛、你的腳步再去體會這些胡同的歷史與現狀,總有一種精神在延續。
實習編輯 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