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跟你說，別考了。你要想知道4年以后什么樣子，看看我吧”

在通往機關的考卷上，小鄒的故事價值20分。考場里的年輕人要設計一份調(diào)查問卷，了解小鄒的工作情況和心理、思想狀態(tài)。

按照考卷上的材料推測，5年前，應屆畢業(yè)生小鄒也曾坐在考場里。正值全球金融危機爆發(fā)，國家公務員考試的報名人數(shù)首次突破百萬。這些年輕人，在考卷上分析著“我國當前經(jīng)濟發(fā)展要解決的主要問題”，指點“解決糧食問題的對策”。

小鄒成了北方某城市機關大院里的一名公務員。這夠讓機關大門外的年輕人羨慕了，但在命題人的描述中，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工作清閑、缺乏激情，提前過上50歲人的生活。如今，還房貸要錢，未來結(jié)婚要錢，養(yǎng)孩子要錢，可工作4年他的月薪只有2800元。

“我怎么覺得出題的人有些‘腹黑’，希望通過小鄒的材料，告訴我們這些想進入體制的人，圍墻里面的日子也不好過。”看完考題，有人這么揣測。

小鄒正考慮離開體制的時候，考卷外，至少上百萬名年輕人渴望像他一樣，進入機關的大門。24歲的山東女孩小管，第二次參加國家公務員考試了。父母打電話時總不忘問一句：“復習得怎么樣了？”他們鼓勵小管，考上了有獎，然后又用別人家的孩子鞭策她：“你看那個誰，不好好學習，現(xiàn)在只能在私企里上班，多累啊！”

公務員意味著穩(wěn)定，更重要的，對小管來說，“這是唯一能靠自己努力解決戶口的機會”。大四時，宿舍里7個女孩，5個都在考公務員。如今，還在堅持的只剩下她一個。“我不求做到司局級，只要進去就穩(wěn)定了，父母就放心了。”小管說。

28歲的小陳更加執(zhí)著，她連續(xù)6年參加公務員考試。今年“國考”剛結(jié)束時，這個圍城外的女孩和圍城里的小鄒同樣成為網(wǎng)絡上的討論熱點。有人說小陳走火入魔，諷刺她是新時期的“女范進”；也有人表示理解，“那么多人想當公務員，還是說明里面有好處”。

不管別人怎么看，小陳堅信，只要考上公務員，一切都會不一樣，生活會變得順風順水，甚至，“找對象也順利多了”。

“萬一這次成績不是特別理想，還會考嗎?”記者問。

“考啊！都已經(jīng)這樣了，堅持到最后吧。”她說。

今年報名參加“國考”的人數(shù)為152萬。不過，臨考試前，其中的40多萬人放棄了——這是近三年棄考人數(shù)最高的一次。小管注意到，自己的考場里就有兩三個空位，“那些一直在考的人，了解到公務員真實的待遇，可能也在猶豫要不要繼續(xù)考下去”。

復旦大學光華BBS的公務員版里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熱鬧。往年，這正是大家對答案、曬分數(shù)的時候。“這就對了。年輕人應該去企業(yè)里創(chuàng)造財富，窩在機關里，大多數(shù)人就這樣窩完了。”一位已經(jīng)畢業(yè)的校友說。在他印象里，2000年前后，一心考公務員的應屆生并不算太多，老師鼓勵半天，最后也沒幾個，據(jù)說學校還包了輛車送他們?nèi)タ紙觥Ｄ菚r年輕人流行的選擇是去外企。

29歲的小魏也勸自己的師弟師妹，如果有其他機會，盡量別當公務員。今年中秋，他坐高鐵回家，在車廂連接處遇到一個捧著輔導書復習的小伙子。

“你考公務員？”小魏搭訕說。

“是啊，你也考嗎？”年輕人問他。

“我不考，真想跟你說，別考了。”小魏給他潑了盆冷水，“你要想知道幾年以后什么樣子，看看我吧。”

5年前，小魏和小鄒一樣參加了那場競爭激烈的考試。那時，他已經(jīng)在市屬事業(yè)單位里工作了一段時間。一天早上走進辦公室，他突然意識到，30年后的自己，還是每天來到這個辦公室，就像那些老同事一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直到退休，“那種感覺太恐怖了！”

小魏想換一種生活方式，他報考了中央機關的職位，走進了部委大院。現(xiàn)在，他不僅知道自己30年后的樣子，連“50年后什么樣子都知道了”。

后來他才得知，自己是去頂替機關里剛退休的一位老同志。

“在坐的都是平民子弟，這是國家給的機會”

不管命題人怎樣描述，在外人眼中，機關里的小鄒已經(jīng)過上了“很順”的生活。他吃著“皇糧”，擁有不錯的社會地位。就算有煩惱，那也是“幸福的煩惱”，一個想要進入機關大院的考生這么說。

按照一位領導的說法，令人羨慕的穩(wěn)定和地位，都是“國家給的”。研究生畢業(yè)的小李接受入職培訓時聽到過這句話：“你們在坐的都是平民子弟，通過選拔進來，這是國家給的機會。”

和小鄒的經(jīng)歷相似，小李也在2009年成為一名公務員。工薪階層的父母得知兒子被某部委錄取，十分驚訝，考這個沒有關系也能行？

“我沒有任何背景，不是‘高富帥’，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職位賜予我的。”小李挺滿足地說，“我一個平民子弟，每天接觸的都是高層，做的事老百姓看得到，這樣的起點非常高。”

剛上班那兩年，小李的確對自己的狀態(tài)很滿意。在單位里，要出臺涉及該領域的新政策規(guī)定時，他常會參與到文件起草的過程中。在新聞網(wǎng)站的頭條位置，小李經(jīng)常能看到自己的工作成果，那時他感到了“一個小小的公務員的自豪”。

入職時，小李的處長曾把幾個年輕人叫到辦公室里，講了幾句話：“我們做每一項工作，推動每一項政策，要有一個出發(fā)點。我們的原則在哪？我們是在為祖國……”

“為祖國”，這三個字就像“平民子弟”一樣，讓小李渾身一激靈。小學畢業(yè)后，他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這三個字了。“從他嘴里說出來，感覺這工作真有點神圣。我們做的每一件事，服務對象是國家，而不是一小群人。”小李至今都對這句話印象深刻。

不過，神圣感和自豪感有時還是會敗給現(xiàn)實。工作快5年了，這個別人眼中的“中央領導”月收入只有4700元，每月房租就要花掉3000元。現(xiàn)在，同學結(jié)婚他不去，因為給不起禮金，就算是普通的同學聚會，也得先問清誰掏錢再決定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