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瀾齋主

打個不太貼切的比方，在新聞行當里，緋聞好比是街頭麻辣燙，而暗戀則有如秘而不宣、難得一嘗的私家菜。英文commonplace與rare或familiarity與oddity大致道出了二者的差別。

緋聞(sex scandals; sexual affairs; an affair)屬于經久不衰的新聞題材。每有公眾人物(public figures) 發生婚外情，以報道名人私生活見長的小報(tabloid)一定不會放過。現如今中國也不能“免俗”，不但娛樂圈緋聞常見報端（特別是報紙的電子版和手機報），反腐新聞中也多有這樣的內容，所謂“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的性關系”“包養情婦”“與他人通奸”以及“不雅視頻”，當然也屬于sex scandals，只不過因為這類新聞的主角兒(newsmakers)涉及“以權謀色”“權色交易”(sexual exploits , trading power for sex/sex-power trade，or trading sex for power)，與一般的緋聞不可同日而語。

但是，“暗戀”卻很少見諸新聞，具有轟動效應的“暗戀”新聞，更可謂一生難得幾回聞。也許暗戀多為內心活動，記者如何知道？再說雖然心懷“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的哀怨，但只要暗戀者不鬧幺蛾子和對當事人實施“性騷擾”，paparazzi們偷拍不到照片，即使是公眾人物“暗戀”也是很難成新聞的。

這些年我讀過的新聞中，與“暗戀”有關的只有兩則。我承認自己偏好奇聞(odd news)，但以這兩則新聞而言，我的多半興趣在“暗戀”的英文表達上。

我相信許多文化都有“暗戀”一說，至少中英文有相通的意思。英文里的unrequited love or one-sided love說的就是這種“沒有得到公開回應或被理解的”情感( love that is not openly reciprocated or understood as such)，跟我們所說的“暗戀”差不多。“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們的古典詩詞里不乏這樣的內容。在西方，“柏拉圖式的友誼” (Platonic friendships) 也為文學作品中的“暗戀”提供了豐富的土壤。英國19世紀詩人約翰?克萊爾(John Clare)就把少年的暗戀(secret love)寫得很凄美：年青的心任憑暗戀滋長，像嗡嗡的飛蟲攪得我意亂心慌... 那是天地間的一個不解迷惘，那是我的暗戀深深隱藏(I hid my love when young till I/Couldn't bear the buzzing of a fly…The riddle nature could not prove/ Was nothing else but secret love) 。這位外國詩人一百多年前那腸回氣蕩的吟唱，與當今胡彥斌、陶喆等東方歌手演唱暗戀時的纏綿悱惻如出一轍，原來這人性的柔美可以跨越時空！

但是，unrequited love可以進入文藝作品，在我說的這兩則新聞里，“暗戀”肯定不是這種意思。

卡扎菲的暗戀

美國是卡扎菲的宿敵，但這個獨裁者對美國的首席外交官、國務卿康多莉扎?賴斯卻情有獨鐘。2007年卡扎菲在接受半島電視臺的采訪時稱賴斯為“我親愛的非洲黑人女子”(my darling black African woman)，又說“我很仰慕她，為她泰然自若地對阿拉伯領導人發號施令的方式感到驕傲。”(I admire and am very proud of the way she leans back and gives orders to the Arab leaders) 他還說，“莉扎、莉扎、莉扎（卡扎菲對賴斯的昵稱）……我非常愛她。”(Leezza, Leezza, Leezza...I love her very much)

這些肉麻的話當時并未引起國際媒體的特別關注，更沒有哪家媒體說卡扎菲“暗戀”賴斯，大概因為卡扎菲的言談和行為一直很怪誕，而且他那時急切盼望與美國改善關系，這些話很容易被認為另有所圖。此外，卡扎菲強調賴斯的非裔背景，也與他自稱是“非洲之王”、不愿與阿拉伯世界為伍的心態有關。2008年，賴斯訪問的黎波里，成為55年以來首位來訪的美國國務卿。美國和利比亞關系的這次突破，肯定不會是由于卡扎菲表達了對賴斯的愛慕，而是因為他宣布放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并公開譴責恐怖主義。

卡扎菲暗戀賴斯的新聞直到三年后才浮出水面。這就是我所說的第一則暗戀新聞，這則新聞曾在2011年引起轟動。國際媒體熱炒這件事，是追求轟動效應(sensationalism)嗎？好像不是，這件事本身太具有新聞性和戲劇性了，而且當時卡扎菲正四處躲藏、生死未卜，他的動向是國際媒體追蹤的焦點，這個時候冒出這么個有意思的事，記者不寫也太榆木疙瘩了。

我最早讀到的，是那年8月25日美聯社發自的黎波里的電訊《叛軍在卡扎菲大院發現賴斯影集》(Rebels find Condoleezza Rice photos at Gaddafi compound) , 這篇報道并沒有出現“暗戀”一詞，而只是說這是一個“令人驚訝的發現”(a surprising discovery)，報道接著又說，也許這個發現并不值得那么大驚小怪(Though maybe the discovery isn't that surprising) ,下面就引出了這些年卡扎菲圍繞賴斯所說過的出格的話和做過的出格的事。

叛軍在卡扎菲官邸的房間里翻閱這本影集的圖片，均出自美聯社俄裔戰地攝影記者Sergey Ponomarev之手，他應當是最早隨叛軍進入現場的極少數記者之一，否則他不會有機會拍下那些珍貴的圖片。Ponomarev在戰前就到了利比亞，追蹤拍攝了反對派起事、黎波里陷落直至卡扎菲被殺的全過程，是當時最有名的戰地記者之一。在攻占卡扎菲官邸大院的戰斗中，第一個冒著槍林彈雨進入現場做衛視直播的則是一位戰地女記者、英國電視頻道天空新聞臺(Sky News)的Alex Crawford，當年她48歲，是四個孩子的媽媽。她在利比亞所做的現場直播新聞火爆推特，被同行們稱為“英雄主義新聞精神”(heroic journalism)。

多數媒體十分看重賴斯影集的新聞性，認為這個發現令人震驚又引人發笑(a shocking yet amusing discovery)。記者們認定影集是卡扎菲的私藏，而且又藏于他的私邸，證明卡扎菲不但仰慕而且暗戀賴斯。英美主要媒體多用crush來定位卡扎菲對賴斯的這種內心活動。Secret photo album exposes Gaddafi's crush on Condolezza Rice（秘密影集暴露卡扎菲暗戀賴斯）就是一個典型的新聞標題。一些媒體也說love crush、secret crush 或huge crush，還有媒體更用一些形容詞定位crush：mad、quirky、strange、weird、creepy，以強調這件事的荒誕不經。還有一些媒體使用crush的同義詞infatuation。這兩個詞（前者informal, 后者formal）說的都是“一種愚蠢的、不可理喻或過度的激情”(A foolish, unreasoning, or extravagant passion)。Crush和infatuation這種非正式和正式英語的差別，和漢語里的“忽悠”與“欺騙”類似。

有些媒體用obsession定位卡扎菲的暗戀。Obsession指的是一種強迫性的、往往是不可理喻的想法或情感 (A compulsive, often unreasonable idea or emotion)，也就是中文說的“癡迷”“迷戀”。

關于這個離奇的相冊，美國國務院一位發言人在當天的新聞發布會上作出了回應，她說：I think I don't need to see the photos. But bizarre and creepy are good adjectives to describe much of Qadhafi's behavior.（我無需看這些照片，用奇怪和恐怖來形容卡扎菲的行為最合適不過了。）

卡扎菲的暗戀對象、已經卸任國務卿并重返斯坦福大學任教的賴斯，當時沒有對此作出回應。但幾個月后，她在電視臺推銷自己的回憶錄《至高的榮耀》(No Higher Honor)時，很大方地談到了這個問題。她說，一些國家的外長以及她的同事都跟她說起過卡扎菲這種“有些怪異的迷戀”(a slightly eerie fascination)。賴斯還用了fixation一詞，意即“情感上不健康的、強迫性的一種依戀”(an unhealthy and compulsive preoccupation with someone)。

一些西方媒體在揶揄卡扎菲的同時，也寫出了一些調侃賴斯的“段子” (banter / raillery)，比如《紐約時報》：

1. When you're the single, attractive secretary of state of the United States, you're bound to pick up groupies in all corners of the international diplomatic scene. But for Condoleezza Rice, who has charmed diplomats from Rome (the Italian foreign minister, Massimo D'Alema) to London (Foreign Minister Jack Straw of Britain) to Pictou, Nova Scotia (the Canadian diplo-hunk Peter McKay), perhaps the strangest of all has always been Col. Muammar el-Qaddafi of Libya.

“如果你是一位單身、有魅力的美國國務卿，國際外交圈子里一定會有你的許多仰慕者。但對康多莉扎?賴斯來說，最奇怪的仰慕者必定是非利比亞的卡扎菲少校莫屬。”（括號里的那些人，包括加拿大前外長Peter McKay、英國前外交大臣Jack Straw和意大利前外長Massimo D'Alema，據說都是賴斯的傾慕者。）

2. Condoleezza Rice has by any account had an impressive career--as one of America's leading Sovietologists, provost of Stanford University, accompanist to Aretha Franklin, and of course as secretary of State. But now she can add another notch to her belt: heartthrob.

“康多莉扎?賴斯有著令人印象深刻的職業生涯，她曾擔任過蘇聯問題專家和斯坦福大學教務長，曾為靈歌皇后艾瑞莎? 富蘭克林伴奏鋼琴，還是上一任美國國務卿。但是她現在又有一個新頭銜，那就是夢中情人。”

第二個段子中的notch on one's belt是一俗語，原意是“腰帶上的刻痕”，用在這里就是accomplishment（成就）的意思。而heartthrob意即“迷戀的對象” (The object of one's infatuation)。最近美國媒體報道說，舊金山有位叫Chris Kohrs的帥哥警察在網上走紅，成了an Internet heartthrob（互聯網大眾情人）。在這里，A heartthrob is a person of superior physical quality who inspires amorous emotions of the opposite sex, 翻譯成“大眾情人”“夢中情人”或“萬人迷”都不錯，“網絡男神”也相當傳神。

卡扎菲也有一個很特別的稱號——first-class weirdo (頭號怪人)。他死后，美國ABCNews曾經盤點有關他生前的7大怪事(the seven weirdest things)，暗戀賴斯為其中之一。西方不斷有心理學家撰文說卡扎菲患有心理疾病，比如說自戀型人格障礙(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NPD)。我不知道卡扎菲的神經是否正常，他的一些怪癖，比如出訪時住帳篷騎駱駝、畏懼飛行和乘坐電梯、著裝混搭風，不一定與心理疾病有關系，但從他暗戀賴斯這件事來看，這位搞怪大師好像是真的有病。

（未完待續）

（選自《英語世界》雜志2014年第10期，編輯 Hel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