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何繼續
2003年4月29日,34歲的劉俊海與劉印堂第一次真正走出了看守所,法院下達了無罪釋放判決。這張紙,他們等了15年。
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認定兩人在公安機關供述參與在劉勤生家放火的供詞,前后供述存在多處矛盾。雖然公安機關對現場進行了多次勘驗,對現場提取的泥土、塑料片進行了鑒定,但鑒定結果不能證實二人與作案存在因果關系,部分證人的證詞均不能證實兩人參與了放火燒死四人、燒傷一人的作案過程。
為此,法院認定劉俊海、劉印堂犯故意殺人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判定兩人無罪釋放。
直到今天,劉俊海才清楚,當時地方司法部門正在處理一批超時羈押犯,他們才最終得以釋放。
看守所所長告訴劉俊海,根據每年看守所對超期羈押的人員情況的統計,他們兩人是全國看守所當中關押時間最長的人——15年!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規定的時限標準,一般情況下的案件,偵查、審查起訴、審判三個階段的羈留時限合計共183天。特殊情況下的案件,偵查、審查起訴、審判三個階段的羈留時限合計共627天。并且,各個環節的羈押期不能累計計算,也不能相互占用。
臨走時,看守所要求兩人的家屬繳納他們在看守所15年的生活費共5000元。劉俊海的母親東拼西湊弄來了500元。得知這個要求,劉俊海憤怒到了極點,他提出拒絕出獄。“難道我愿意住在這里15年嗎?他們還有臉跟我要錢!”已經從男孩變成男人的他那一刻徹底崩潰了。
劉俊海的朋友總是勸他,時間能夠讓人忘掉一切,但是在劉俊海的世界,記憶卻常常將那些早已沉入海底的碎片再次打撈起來。在看守所外的日子,劉俊海追索往昔的痛苦,卻把一個又一個的黑夜消耗在對未來的想之中。
他認為人內心的性情就像皮球一樣,給的壓力越多,反而越要釋放。
2003年兩人被判無罪后,當年釀成這起冤案的相關責任人卻沒有受到相應追究,這讓劉俊海心中一直不能平靜。
有一次,他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執意要出去報復當年對他刑訊逼供的那幾個人。
母親拽住他,跪了下來,渾濁的淚水從眼眶中流出。“兒啊,娘這么多年為你上訴,圖的就是你能平安出來。如果你非要去,讓娘先走,你把娘葬了再去。”
在眾多朋友的力勸下,劉俊海逐漸恢復了平靜,為了母親,為了這個家庭他選擇活著。
當晚,劉俊海做了個夢,烏鴉驀地一叫,驚心動魄。死鼠開始在地面腐爛,蒼白的屈辱記憶又再升起。
與劉俊海相比,生活在官村的堂叔劉印堂,情況更不樂觀。
雨后的官村退去了泥濘,村莊笨拙的線條若隱若現。村口的一處養雞場便是劉印堂的住所。
此時的劉印堂已經處于偏癱狀態,加上患有腦血栓,幾乎不能說話。
養雞場到處是蒼蠅,幾十只蒼蠅落在劉印堂的身上,他似乎全然不知。劉俊海撕開喉嚨重復著記者的提問,劉印堂知道是在問自己,微微發笑。嘴里掙扎著要說什么但說不出來,只能發出吱吱的磨牙聲。
他用手指向記者示意,當年那場火災,他跑到劉親生家救出了三個人,而自己卻成了“殺人犯”。
劉印堂伸出來的手上滿是棱角,折射出他20年前勞作的景象,手上沾滿小麥的麥香和秸稈的苦澀,但在手銬面前,失去了那個時代賦予這雙手以沉重的力量和崇高的尊嚴。
被警察帶走時,他是村里的生產隊長。“進去時身體好得很,出來時已經成了廢人。”兒子說。
劉印堂早已變得木訥,而心理并不平靜的劉俊海每天凌晨四點就從床上爬起來,一個人獨自坐在馬扎上,手里拿根煙,腦海中不斷回放著15年的鐵窗人生。
15年,他早已墮入一種永恒的思索狀態。退回到以往的生活狀態才發現,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官村殘存的老房子前,雜草叢生。22年前的婚房,房頂早已脫落,嵌在窗臺上的鋼筋,手用力一搖便會吱吱作響。
此刻,劉俊海希望國家賠償能夠盡快兌現,于他來說,這不僅僅是錢那么簡單。
2004年起,劉俊海先后向臨漳縣和邯鄲市檢察院遞交了賠償申請書。按照國家賠償法的規定,2004年兩人可獲得共70多萬元的賠償。(注:該數額依據當年國家統計局年度職工平均工資計算)
劉俊海的律師高世友向記者表示,最高人民檢察院規定對于無罪釋放的案件要經過檢察院確認程序,如果侵犯了公民權力才會給予補償。因此在2004年,“二劉”先后向臨漳縣和邯鄲市檢察院遞交了賠償申請書,但是兩機構都對申請不予確認,即“檢察院認為沒有侵犯劉俊海和劉玉堂的公民自由權。”高世友說。
檢察院的確認程序走到了盡頭,但最高人民法院規定,對于無罪釋放者可以不經過確認程序直接予以賠償。因此劉俊海開始求助邯鄲市中級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出具賠償決定書。“幾年來,中級人民法院遲遲不出具賠償決定書,每次打電話都跟我說正在幫我辦理。”劉俊海說。
高世友向記者表示,“按照最高人民法院規定,此案為檢察機關錯誤逮捕行為,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賠償委員會審理賠償案件程序的暫行規定》第20條規定,賠償委員會應在3個月內作出決定,案件情況復雜的最長不超過7個月。
“按照去年國家統計局的職工工資數字,2010年應當賠付他們兩人共120萬元。”高世友說。
而對這一切,官村部分村民有自己的邏輯-有人傳說劉俊海是花錢買的無罪釋放,所以才遲遲得不到國家補償。
記者臨走時,劉俊海指著峰峰礦區的高點,他說那座山叫寶山。昏黃的街燈照亮著從寶山隧道下結伴而行的人們。至今單身的劉俊海卻茫然四顧,他在試圖尋找22年前的青春足跡:那時的他少年輕狂,身邊有一位心愛的姑娘,善良的姑娘曾在看守所外獨自等待了他兩年。
來源:紅網 編輯:馬原